2012年12月20日星期四

两起弑童案,一次常识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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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4日,在太平洋的两岸,美国和中国,先后发生了两场血腥、冷血的弑童案。在康涅狄格州的一所小学里,冷血的枪手杀死了27人,其中20名是儿童;在河南光山,冷血的刀手砍伤了23名学生和一名成人。

尽管光山事件中无人丧生,但这两场血案都令人发指地直接针对年幼的儿童。让人心碎的,却并不仅仅停留在惨案本身之上,之后发酵出来的冷热之分,却更令人寒心。

15日晚间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在头条播出了康州弑童案,并且播发了胡锦涛主席的唁电;然而,关于光山的新闻,却踪影难寻。

然而,在三天之后,光山事件在当地政府官员打游戏、"讨论没有意义",光山教育的光辉成就等等新闻的促发,和微博上重新晒出光山县政府"小人民大会堂"办公楼林林总总舆论之后,占据了中国多数媒体的重要位置。而此时,中国媒体对于康州血案,似乎已经失去了关心的热度。

自然,这和14日之后两个国家中所衍生出来的种种举止有着至为密切的关系。关于康州血案的细节,一点点披露出来。凶手的背景和成长经历,受害儿童和成人的姓名身份,校长和老师在血案中的英勇行为……美国下了半旗,奥巴马总统到场吊唁,落泪演讲,痛诉数年来种种校园枪击案。作为一个政府,该做的都做了,于是,舆论再次迅速地转入了冷静反思,留下了一个几乎无解的问题:控制枪支问题,和对于凶手心理状态的解析。

而关于光山血案,应该检讨的细节却一点点地在消失。校园的保卫在哪里?老师们哪里去了?官员们在做什么?凶手的名字怎么会搞混了?为什么做了一个心电图就认定凶手就是精神病患者,后来又说是癫痫患者?为什么闵拥军的父亲在竭力否认受到末日论影响的前提下,官方却一再一口咬定这就是原因?于是,舆论的诘难一波高过一波,但是惯例地,对于真相的追寻和体制的解析,再一次演变成了寻找替罪羊的游戏和表彰英雄的丑剧。

这两起血案的发生和处置,成为了一次对于人们常识观的考验。一边是依据常识的自然行为,而另一边,却是反常识的官场例牌。

常识是:对于美国而言,枪支管制乃是涉及到一个长期美国政治角力的难点。一边的争论是必须管制枪支保证民众的安全,另一边的争论是拥有枪支乃是民众抵御权力入侵的基本人权。制度层面的反思早已烂熟于胸,而双方都各自有着强大的民权力量支撑。奥巴马的讲话或许看起来毫无用处,但是这就是政治层面所能给到的答案。除非在枪支管制的民意上有重大的倾斜,任何一个政客都无能为力。

反常识的是:匆匆忙忙地要给凶手一个使任何其他人都免责的定性,罔顾其中有着千千万万无法还原的真相;急急忙忙抛出几个替罪羊,掩住那些家长亲属的嘴巴不让他们说话,表彰在这个血案中所谓的英雄事迹和处理几个官员,教育口赶紧宣传光荣事迹以求弥补对官府造成的创伤。在迅速而有效的遮盖行动下,这件事就像水上盖沙,无影无踪,消失在人们的眼睑之中。另外一个新闻热点出现,光山的大小官员松了一口气,各自继续自己顶戴花翎、弹冠相庆的生活。

在美国,校园枪击案实在也是数见不鲜,就好像各类变态杀手、末日论者、无政府主义者、反人格者所制造的种种悲剧那样,常常见于报端,以至于我们常常喟叹人类是一种多么不完善的物种,无论怎样的教育和防范,都无从避免悲剧的发生。我们因此而同情、悼念和悲伤。

可是在中国,每当一次惨案出现的时候,我们往往有着无法抑制的愤怒和困惑。因为几乎每一场惨案,总是伴随着掩盖、推卸、逃避和制度的冷漠,以至于到最后我们吞咽下的,总是违反我们作为人类常识,使我们无法接受的结论。光山今年的三起弑童案,还有去年的多起弑童案,以及校巴事故、性侵儿童、虐童致残等等,总是一场又一场的人祸。

当我打开网站看见康州那些儿童的照片和他们的名字的时候,心里充满了惋惜和痛楚;可是迄今关于光山的儿童,我只能看见23这个冰冷的数字,他们没有名字,没有照片。他们很多人被砍断了手指、砍伤了身体,他们还那么小,将如何渡过他们那么长、那么长的一生呢?他们原本就困顿并背井离乡出外打工的父母,又将如何负担他们今后的生活?

这一切都无解,因为,很快,就不再有人关心了。

于是,每一次这些反常识的行为,所推导出来的,都是许多人一生都无法治愈的伤痛,和给这个社会留下的一道巨大伤疤,和我们对于这个国家的儿童的命运、他们的处境、他们的生活深深的恐惧、绝望和悲戚。

我们能够接受人类的不完美,和这个世界突如其来的灾祸,因为这的确是生命的一个部分。但是我们却无法接受对于人性的漠视,和对于常识的蔑视。毕竟,无论如何掩盖,我们还是生活在一个充满常识的世界里。

 

连清川为IBTimes中文网总编辑。

来源:纽时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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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12月13日星期四

南京大屠杀:从来不是国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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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年12月13日,不是看雪的冬季,是他们发春的季节。这一天,反日愤青们欣欣然张开了眼,跑到电脑前,兴奋地敲下:南京大屠杀,国耻纪念日。勿忘国耻,振兴中华……他们很熟练。

    他们的每次表演都让我感到看小丑表演时候的那种快感。吐着烟圈,看着屏幕上的小丑,我微笑着说出对他们的评价:民族败类。

    说"南京大屠杀是国耻"的人,是民族败类?是的,没错。


   

 

    关于南京大屠杀,远东军事法庭认为死了20万至30万人。中国人受虐狂心态严重,坚决取上限,一口咬定死了30万,却提供不出证据。人死了那么多,确实不可能有准确的证据。但是,我们至少可以从当时的户籍资料、军队人员统计、目击者记录等等,从各个方面进行证据的搜集、拼接吧。我们注重死亡人数,却不注重死亡的个体,这是一贯的。好了,今天不说这个,本文暂时认定死亡25万人左右。

    25万人被杀,就是国耻?那扬州十日呢?嘉定三屠呢?蒙古人对中华民族的的屠城呢?都是国耻吗?不是有很多中国人还把成吉思汗当成自豪来炫耀了吗?好了,今天重点也不说这个。

   

    1937年的南京保卫战失败了,这是国耻吗?当然不是。成王败寇是强盗逻辑。战争总有胜负,失败固然不光彩,但也绝对不是国耻。士兵们勇敢抵御过外敌,他们已是英雄。

    许多士兵过早溃败,是国耻吗?不是。不由联想到常德保卫战,国军57师8000多人,只活下300余人,师长余程万发出"弹尽,援绝,人无,城已破……作最后抵抗,誓死为止"的电报后,不服从命令,未继续保卫常得,而是擅自率领百余人突围。有学者甚至认为余程万投降了日军,只不过又跑出去了。我则认为:常德保卫战是光荣之战,虽败犹荣,每次想起此战来都眼眶发热,余程万即便真的战败投降,也是英雄。

    南京保卫战,就算军队失败不是国耻,那军队无法保护百姓,导致百姓被杀,总是国耻吧?这个分析略微靠谱,但也不能成立。因为军队失败与百姓被害几乎就是同一回事。人类历史上的城市保卫战,防守方一旦失败,大多都会导致百姓受摧残,如果动辄说什么国耻,那人类历史上的国耻也太多了,得有100万个国耻了。

   

    那么,南京大屠杀就这么湮没在历史中拉倒了?不,历史要记住南京大屠杀,并且以"国耻"的名义记住——南京大屠杀是日本人的国耻。

    全副武装的军队,对放下武器的士兵以及无辜的平民,进行连续的、大规模的屠杀,这不是被害者的耻辱,而是加害者的耻辱。日本政府应该为战争忏悔,他们应该把12月13日定为日本的国耻日。

    而当今某些中国人,把日本人的国耻,称为中国人的国耻,这不是民族败类是什么?

   

    我做这样的论述,绝非玩文字游戏。确定国耻,非常重要。知耻而后勇,如果连耻都搞不清,这个国家还有什么希望?

    那么,什么是中国的国家级耻辱?

    我来告诉你们。咱从1937年12月13日往后看:

    抗日战争起,某些人躲在日本人从未到过的地方,叫喊抗日,摘胜利果实。国耻。

    1945年,中国作为战胜国,却没有享受战胜国的荣耀,而是很快陷入残酷的内战。国耻。

    1948年,长春之战。国耻。   

    大批抗日英雄死于内战。国耻。

    掠夺地主土地,摧毁了维护中华文明几千年的乡绅阶级。国耻。

    掠夺城市资本家财产,摧毁整个国家最具活力的经济细胞。国耻。

    某年,出兵某国,陷人家于民族分裂、生灵涂炭。国耻。

    1950年代,反右。国耻。

    1960年代,和平年代,饿死3000万人。国耻。

    1970年前后,文化大革命。国耻。   

    某年夏天。国耻。

    1994年,克拉玛依大火,让领导先走。国耻。

    2000年代,贪官人数、贪腐金额,比全世界其他200个国家的贪腐加起来还多。国耻。

    2010年代,以权力构筑垄断企业,抢劫百姓。国耻。   

    高税收,低福利。国耻。

  

    到了21世纪,我们眼光放远一些:

    全世界已有137个国家公布官员财产,那些至今没有公布官员财产的国家,国耻。

    全世界大多数国家实行了民主选举,那些仅存的专制国家,国耻。

 

来源:王思想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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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11月27日星期二

刘家驹:我经历的朝鲜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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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50年秋,我人民解放军开进了为金日成将军火中取栗的朝鲜战场,更名为中国人民志愿军。大枪小炮换了苏式装备,吃穿用有刚成立的共和国做大后方,本应不再像国内战争时期那样发愁了,可战场上却依然出现断粮。武装到牙齿的联合国军拥有制空权,开战三个月,我军投入的运输车给打掉了一半,仅靠800辆车供应几十万大军打仗,要把战略物资运送到三八线,都是昼伏夜行,再挥军南下三七线作战,就只能用我军的传统战法:武器,不增加一枪一弹;吃的,每人自带7天干粮(炒面)。这种不要后勤的游击,美国人嘲笑我们是一星期的战争,一个战役何止打7天啊!弹尽粮绝还得拼死拼活地持续作战,每到饥荒时刻,红军时期培育的流寇思想,就会得到"光大发扬",我军所到之处,掘地三尺,凿壁捣墙,打翻坛坛罐罐寻找口粮。

  我经历的朝鲜战争第五次战役,是从1951年4月22日开始的,到6月10日结束,历时50天,中间只给我们补给了一次干粮,就是说有36天缺粮!我们生存凭借些什么?有人说是我军思想政治工作的巨大威力,我说是人在死里求生时本能的发挥。

  战役一开始,我60万志愿军迅速突过三八线。别以为我军攻势如破竹,美国人为了拉长我们的补给线,有意不和我们对着干,他们驾起四个轱辘跑,我们放开两条腿追。7天就追到了离汉城10公里的汉江北岸,丝毫未受损失的敌人知道我们开始饿肚子了,他们在汉城外围的预设阵地上组织起重兵阻击,想把我军拖个精疲力竭,再收拾我们。

  我所在的野战医院,一上战场总是尾随先头团救治伤员。先头团在汉城边上激战了一天一夜,指挥员看到粮袋光了,进不了城了,赶紧下令回撤。这天拂晓,我们医院竟懵懵懂懂地还在往前闯,炮弹不停地在身边炸响,枪弹在头顶上呼啸乱飞,要不是夜幕,我们就会撞到敌人的枪口上了。院长一接到后撤的命令,掉过头就带领我们百十人撒开两腿,一气跑了10多里还未停歇。我领着挑夫班急追快赶,还是要掉队三五里。

  我的本职是文化教员,一上战场,既不能提枪打仗,又不会救死扶伤,教导员分工我跟着司药老吕管理挑夫班。挑夫班有10人,10副挑箱里装的是医药、手术器械和敷料布疋。老吕主管医药用具,随用随取;我分管埋葬死人,凡抬到医院的伤员不治身死,由我指挥挑夫们进行掩埋处理。挑夫都是军法处轻判的犯人,有开小差抓回来的,有枪走火伤人的,有奸污妇女未遂的……都给发配来以苦役代刑罚。教导员对我和老吕有特别交代,说他们都是没改造好的解放兵,又犯了罪,要处处警惕他们的不轨行为。

  教导员的忠告我毫不怀疑,战役开始以来,已通报过好几起战场报复杀害干部的案件,都是这帮人干的。每天行动,我和老吕都带有一支20响,一前一后盯住他们,休息时也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特别忧心的是挑夫班长。大前天,部队追到汉江边,先头团团长吴彦生给敌人冷炮袭击牺牲,尸体送来医院交我处理。按规定,团以上干部牺牲不得就地掩埋,要拉回国葬在沈阳的烈士陵园。我让挑夫班长给我三丈白布裹尸,他很不情愿地从挑子里取出一匹布来,用右手食指和拇指牵住布头的一角,左手沿布边拉动到左肩胛,丈量了10次,是10公尺的量。我说,他是个老红军,还是你的团长,再给他添加一丈吧。他脸上泛起愠色,嗤的一声撕下他刚量好的布扔给我。我压住火不和他理会,赶紧给死者包裹。包完头部四肢,还要给死者包全身,翻身时我让挑夫班长帮忙,他气呼呼地说:"我干不了!"我只好让随担架来的吴团长的警卫员搭个帮手,才给死者全都裹上白布,填了一份牺牲鉴定书插在死者身上,又从公路上拦住一辆送弹药返回的卡车,送走了死者。这时我自然对挑夫班长生产生了警觉:他仇视自己的团长,也会仇视我们,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来一次报复,捅我一刀,或撂下挑子远走高飞!

  二

  紧急转移,虽然医护人员没有多少负重,身上只携带一个救急大包,一张雨布,一把挖防空洞用的小镐,但长距离的跑动还是大都支持不住,开始三三两两的掉队,像是一群溃退的散兵游勇。挑夫的担子都有五六十斤,虽慢下来好几里,可他们的耐力良好,肩担闪闪悠悠,前后还能相互照应,消除了我防范他们借机逃跑的疑虑。

  此时,一个人在我前头一瘸一拐地跑着,突然"咣当"一声摔倒了,一听"啊呀"的叫声,是个女孩子。我疾步上去扶她,是护理员小冯,她痛苦地躺在地上,我怎么也拉不动。老吕从后面赶来,给她包扎了膝上破皮的伤口。她缓过劲,撑起身来走了几步,突然转过身回到摔倒的地方,抽出背负的小铁锹,猛力地砸了几下那块绊倒她的石头,飞溅的火星伴着她的愤怒:"你是混蛋,你欺侮人,你是帝国主义……"她那稚气的动作和骂声,让我心底泛起阵阵酸楚:一个刚从城市走向战场的小家碧玉,承受战争的苦难比我们男人沉重得多!她不想走了,蹲下来放声大哭,还苦苦哀求说:"我一天没吃东西了,例假也来了,实在是走不动了,你们先走吧。"饥饿正瓦解她的意志。我急了:"你别犯傻了,这是什么时候,我带着你!"

  挑夫班长停下来,放下肩上的挑担,打开箱子,取出半袋炒面。他是个有战场经历的人,视粮食如生命,这是他的"库存"。他摘下腰间的瓷碗,从袋里挖出一碗来,又从箱里撕下一块包裹死人用的白布给包上,递给小冯,什么也没说,挑起担子赶路了。像上天赐了一把灵芝,小冯抓起炒面拼命往嘴里填塞。等她吃完最后一口,我才拽起她来,牵住她的手说"快走"!

  我的腹内空空,周身乏力,支撑自己身体的力气都快没有了,还要顾及小冯。小冯身体本来就纤弱瘦小,加上饥饿,每跑一步几乎都要我全力牵动。我的胃开始翻滚,不住地涌动酸水,从口里鼻腔往外冒,又苦又涩。老吕见我难受呕吐,上来悄声告诉我说:"不要吐,咽下去,那是胆汁,胆汁没有了,生命也没有了。"我听他的,一口口往回咽,喉管像火燎一样难受。

  天亮了,我们终于赶上了大队。医院人马已分散在一条山沟里隐蔽,休息待命。我把小冯拉到护士长跟前,这个1946年就入伍的山东老兵,圆睁两眼,光火了:"好个小冯啊,还让人牵着手回来,为什么不让人家背着你!"我从护士长疑神疑鬼的眼神里感到冤枉,我和小冯相识有半年,从未正儿八经地说过话,相见仅是点点头,这牵手是出于关爱伸出的援手啊!我无法和这位法海式的女人争辩,只向她作了一番自信无鬼的解释,算是交了差。

  离开小冯时,我发现她眼里流溢出一股感激之情。她没有说话,只是傻傻的望着我。我走开了,脑子里一直映现着她那副傻傻的眼神,手心热乎乎的,一种逆反效应从心底猛烈升起,身上出现了异样的感觉,但绝不会是那种"朴素的无产阶级感情"。

  我

  回到挑夫班。老吕正在柘树丛下召集挑夫训诫:"……你们别以为是我们吃败仗了,我们的撤退是把敌人放进来打,你们中谁有幻想,谁要趁机开溜,我绝不手软,坚决执行战场纪律……"这是老吕天天都要做的功课。挑夫都埋着头,似听非听,只有挑夫班长不时抬眼望望老吕,眼里有股凶光在闪动。等老吕讲完,我和颜悦色地安排大家分散休息。

  挑夫班长靠在一棵松树干上,两眼半睁半闭地养神,他对小冯的同情让我产生了好感,我走近他,勾下身问他累不累?他睁开眼没有表情。我讨了个没趣,转身要走,他叫住我,说:"我箱子里还有半袋炒面,都给你。"他起身要去打开箱盖,我忙制止他:"我不能要你的,我还能坚持,你干的是力气活,没有你们,医院什么事情都做不成。"他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我马上坐下来唐突地问:"你是哪年的兵?"他答:"在淮海战场给提溜过来的。""你还当过班长?""现在是犯人。""为什么犯事?""没改造好,思想反动,与人民为敌。"他的话有真意,有嘲弄,心气仍是不平。我说:"犯法是指强奸的,行凶的,你讲了两句怪话就问罪,是怎么回事?""我说的都是真话,还是人家传来的。""你说了些什么?"他目不转睛地注视我好一阵,似乎看到了信任,才说:'朝鲜男人裤子不大裤裆大,房子不大炕大,国家不大惹的事大,金日成肚脐眼不大心眼特大'……这些顺口溜谁都在讲啊,我一说就不得了啦,我是个国民党啊!还说我思想反动,带坏了一个班,军法处判我是思想犯,发配到这里来劳改两年。"

  各种传言的蔓延,不及时处理,将会涣散部队斗志,可为什么不是批评教育,动不动就给他判刑?我问:"你为什么不申诉?"他面无表情,说:"能申诉吗?共产党<一贯正确。"这家伙胆子够大的,带着枷锁还敢揶揄。我怕引出他更反动的话来,想起我在给他团长裹尸时他那付凶相,问:"你们团长怎样?""是个老共产党,"他平静地回答,"他老是把我们这号人看成敌人。保卫股抓我那天,他站在一边训我,说我侮辱朝鲜人民领袖金日成,是破坏了国际主义精神,反动透顶。说真心话,我还感激他呢,我要不给逮起来,还得上到最前线吃枪子。现在,我到了福地,虽比一般人苦累,但保住了命,即使伤了,这里有医有药,能得到及时救治。打仗啊,就图个活命!"

  简短的交谈,我对他的了解有了点清晰度,但不能劝谕他,更不能教训他,他是个有自尊的人,只能和他和平共处,共生共存。我要他好好休息,就起身找老吕去了。

  三

  老吕在一处深深的茅草窝里蹶着睡了。我没惊动他,靠近他躺了下来,浑身骨头像散了架,饥肠辘辘的。倒头便睡。不知睡到什么时候,突然我的身躯给人摇动:"快起来,他们都走了!"我睁眼见是老吕,呼地爬起来四下张望,太阳正下山,天上有架侦察机在低空盘旋,远处轰鸣的炮声依然不断,四野空寂。我不知所措地问:"怎么办?"老吕说:"这是挑夫班长的报复,故意不叫我们,快走呀,追他们去!"

  我俩跑出了山沟,前方的山峦上有一片森林,我们以为医院大队人马已转移到那里隐蔽。飞奔过去一看,这里生长着参天大树,林木阴森,似进入绝境,强烈的恐惧感令人浑身发冷,我们不放弃,冒着胆向林间深处搜寻。走了一程,路面开阔起来,脚下出现了一条宽敞的神道,尽头约50米处是一座庙宇。我们疾步过去,上到台阶,便是大殿的正门,门楣上有"大成至圣"四个金字,是座孔庙。高大的殿门是敞开的,透过幽幽的光亮,见到殿堂中央有一尊孔夫子站立的塑像,头上有冕,身着飘逸的彩色袍式官服。我们小心翼翼进到殿内,老吕走在头里,他一到孔子像前,虔诚的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战争在这一带拉锯了近一年,韩国人崇敬的孔夫子都得不到祭祀,老吕的祈祷更不济事。我上去拽他赶快离开,说:"孔圣人帮不了我们的忙,快走吧。"说话间,我发现供桌上堆着供品,很杂乱,满是尘垢,想寻些吃食的欲望驱动我上去胡乱翻找了一阵。果品大都腐烂,我看到一只木盆中有块打糕,是朝鲜人用蒸熟糯米放在木臼里砸出来的,我们称它"糍粑",已长出一层长长的白毛。揭开霉衣,露出洁白的糯米茸来,我用手指拈了一小块放到嘴里,很硬,硌牙,像嚼骨头渣子,咬了几下,软了,无异味。我兴奋地抓起打糕,约斤把重,剥去皮层,揪了一半给老吕,我们急忙退出了大殿。

  太阳快落山了,我判断出北方,边咬着打糕又开始小跑。我俩上气不接下气直跑到入暮时分,发现我们后面上来了一支小分队。我惊呼:"是敌人!"路旁已找不到隐蔽的地形地物,我俩只得站在路边听天由命。老吕是老兵,沉住气说:"是自己人就合伙走,要是敌人就束手就擒。"他们过来了,突然传来一声:"前面是谁?"一听是自己人,我紧张的心情松弛下来,老吕答话:"是师医院的。"对方大步过来一人,在离我们几米远的地方站定,似乎辨清了我们的面目,才把端在胸前成战斗状态的冲锋枪送到身后,问:"你们是掉队的?"我说:"是掉队的。你们也是?"对方说:"我们是二支队二营收容的。"我心里涌起一股热浪,命悬一线时刻碰上救星,感激话正要出口,一个干部模样的人过来了,用手电在我们脸上晃了晃,验明了正身,命令式地说:"你们跟着走。"他侧过头对刚和我们打交道的战士说:"三班副,你带着他们。"小分队从我们身边走过,11人,还有一个韩国人,50多岁,杵根木棍,是带路的。

  副班长说:"你们俩跟在我身后,拉开距离。"

  万籁俱寂,只有脚下的沙沙声。正行进间,走在我头里的老吕停下来附在我耳朵上说:"你看!"我紧张地抬眼望去,夜暗中,副班长正用手捋下一把路边小树上的树叶,放到嘴里。我知道,他已饥不择食了,一种报恩之心油然而起,我几步就走上去从袋里取出我剩下的打糕,掰下一半给他。他三下两下就塞到嘴里,只说了声:"快走吧。"口气和缓多了。他悄声告诉我:他们的任务是保障大部队撤退的安全,警惕敌人的跟进,又不让有任何人掉队,带队的是营的参谋。我跟在副班长身后,保持着五六米距离行进。恐惧已消除,可我的打糕马上没有了,我学着副班长,从路边小树上摘下几片嫩叶放到嘴里嚼了两下,苦味满口串,干呕了好一阵。我想起入朝前教导员的谈话,要我经受住党赋予的生死考验,吃大苦、耐大劳……我还是个正被改造的小知识分子,要脱胎换骨,起码还要三年五载的磨难历程。

  四

  已入午夜,前面出现几点星火,在星光下能影影绰绰见到一座村庄的轮廓。小分队在路边停了下来,参谋派人到村子里去搜索,看看有没有人掉队。没多久,派出的战士回来了,参谋问询了战士几句,就带领我们进了村,来到一家院落。房子里闪烁的火光透出窗户,参谋推开了房门。我看到坑中央正燃起炉火,两个战士围在火盆边翻烤着苞米,两支步枪扔在一边。参谋对他俩发话:"你们是哪个单位的?"大个子战士停下他手上的拨火棍抬起头来:"二支队三营的。""为什么不赶队?""饿得走不动了,天亮再走。""你们现在就跟我走!"参谋在下达命令。"十多天没睡觉了,睡一觉再走,"另一个瘦瘦的战士回答,说话慢条斯理的,很油。"敌人很快过来了,你们必须马上离开!""我们又不是新兵嘎子,你别唬人了。""你们想不想走!?""你想干什么?我们在国民党那边还没人敢逼我们呢。"大个子说话更傲气,说完,把扔在一边的步枪拉到自己身边,似乎在显示他的自主能力。听得出,这两人都是解放兵,战场的历练给了他们天不怕地不怕的胆气。参谋发出警告:"你们究竟走不走?"瘦瘦的战士说:"走不走我们自己决定,用不着你来给瞎子点灯。"参谋火了:"你们想当俘虏?"大个子说:"当就当呗,无非是第二次解放!"参谋气得"砰"的一声猛力关上房门,退下台阶来,一挥手说:"我们走!"刚走出院落,参谋回过头来,叫:"三班长!"一个敦敦实实的战士走到他跟前,参谋吩咐说:"你带着小李马上去处理了他们!"参谋转身领着我们出了村,上到路口,突然间,从我们刚离开的那家院落传来几声叫骂,接着两声枪响。我毛骨悚然,心像重重地压上了块石头。

  我们又开始行进。脚下是一条牛车路,路面坑坑洼洼的,本来就绷紧的神经还得全神贯注盯住地面,生怕稍有不慎摔倒爬不起或走不动,就得吃枪子。班长带着那个小李回来了,快步从我身边通过,那黑森森刚开过火的冲锋枪,成了我加快步伐的动力。肚子又开始饥饿了,步子却是疾速的。

  拂晓前,我们来到一处山垭口。两侧的山头上一支殿后的部队正在构筑工事,清晰的镐锹撞击声,在夜空中传得很远,他们在准备迎击跟上来的敌人。我意识到已到达安全地带了。参谋停下来用手电看了看手中的行动路线图,走过来对我和老吕说,现在已进入三营的阻击线,他的小分队已完成任务,要从另一条小路下去归队了,那里是他们营的集结地。参谋要我们径直往前走5公里,就是支队部的位置,到了那里就可以打听到师医院所在地。

  我俩表示了感谢正要走,参谋叫过三班长说:"把带路的老乡带到背静处去解决了。"我一听惊恐了,老吕忙转过身到参谋跟前求情说:"放了他吧,他带路我们才走<出来的。"参谋提高了嗓门,说:"你放走他,敌人跟上来就不会放过你,这里不只你和我,还有上千人的安全!"他急迫地命令班长:"带走!"那个韩国人,见班长在推搡他,其势又汹汹,已意识到什么,喊叫开了,班长连推带拉地把他弄到不远的一个小沟边,我不敢看……枪声响了,子弹像穿过我的心脏,我全身发出阵阵的颤抖。

  五

  天光大亮,我和老吕终于回到医院的新营地。这是一座被炮火摧毁成疮痍般的村子,一个坑洞,一处断垣,一间塌房,都有我们的人在藏身,他们把身体蜷曲成一团呼呼睡去。老吕是党员,组织观念强,他领着我去找教导员汇报掉队的事。教导员正在地边的一个土坑里弓着身子睡觉,老吕叫醒了他,向他报告了我们掉队赶队的经过,教导员张着惺松的睡眼说:"你们活着回来就不错嘛。"话语是冷漠的,也许正在为自己的生死存亡忧心忡忡,已见不到战前他那种"政治工作的活力"了。我里有几分怅然:战争把人情都扭曲了,你死了,如同工作调离,你历险归来,就像出趟差回队,一切都平淡无奇,生生死死的此时此刻,党的关怀麻木了,人的相悯相惜已不如动物的群体。

  我找到了挑夫班。他们正蹲在一间半塌的牛棚里,有的靠着墙在睡觉,有的围在炊事班的灶前捉虱子,我清点了人数,9个。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问:"你们班长呢?"几个挑夫都抬起头望着我,感情是漠然的。半晌,一个挑夫用怪怪的声调说:"跑啦,没走多远,你快去追吧。"他面对灶火的脸上似笑非笑的,听得出,这是在调侃我。我平静下来,问他们一路的情况,没人答理我。

  医院已断炊,炊事班在这里支锅升火,只为大家烧开水。这场战役一开始他们就不再造饭,现在没干粮吃了,烧水只是尽职尽责给大家补充水分。挑夫班长来了,手里拎着一袋鼓鼓的东西,到了灶前,他提起麻袋就往锅里倒,我一看全是老百姓当柴火的老苞米芯子,盛了满满一锅。不多会煮开了,苞米芯在锅里热气腾腾,几个挑夫迫不及待地用树枝各自拨出一个来托在手上吹着、啃着,还把捉住的虱子也放到嘴里,拌着苞米芯吃。他们都当过国民党兵,吃虱子是常事,从不畏惧什么回归热的传播,还认为是以血还血,既增加营养,也惩治了虱子。他们围住火堆,把脱下的内衣内裤翻来覆去地找,嘴里接二连三地在咬虱子,卟哧卟哧的,像吃五香豆,咂巴得有滋有味。人常说:虱子多了不痒,此时,我身上却开始反射,感到虱子在爬动。我也脱下衣裤收拾起来,捉住的虱子,不像他们放在嘴里,而是扔进火堆,捉一个扔一个,实在太多了,我就抓住衬衣的领肩往火炉里使劲抖动,火堆里立刻闪现出一片火星子,发出了噼啪炸响,我感到一种惬意。

  刚开始享受心情的缓和,棚子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哨子声,有人高喊:准备出发!是管理员的声音,我的神经又绷紧了。马上穿好衣服,叫起躺在墙角的挑夫,挑夫班长把锅里的包米芯子捞起两个来塞给了我,说:"你太斯文了,他们都在抢着吃,你为什么不动手?"我感激地向他点了点头。他让一个挑夫和他一起,把一锅包米芯子拎到路边,给医护人员分发,一人一个。院长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说:"好样的,你在立功赎罪。"挑夫班长面无表情,木木的,像是很不愿意接受这种赞誉。

  出发了。医院不是班排连的编制,各自招呼自己的小集体,稀稀拉拉啃着包米芯子上路了。这是第一次白天行动,说明情况是紧急的,谁也不顾及饥饿疲惫,步子再沉

  重也要咬着牙关跟进。路边有人倒下了,后面上来的人不扶也不问,无所顾忌地从他身边走过去。我们医院年轻女同胞多,脚板上都是泡摞泡,行动起来痛苦钻心,

  有的边走边哭,老兵骂骂咧咧,拽着推着催她们赶路。

  太阳刚升起,传来口令:人人要戴防空圈。我弄来些带叶的树枝,扎成一顶伪装帽扣在头上,很大,像个斗笠。敌机果然来了,四架油挑子(美F86佩刀式歼击机,翼下有副油箱,我们称它为"油挑子"),它们发现了目标,直朝我们前面一支正行进的步兵分队俯冲扫射,还扔下几枚炸弹。炸烟起处,有人倒下,更多的人四处狂奔。等我们走到飞机袭击过的地点时,伤员已抬走,留下两具尸体,死者浑身是血,鞋袜已被人扒走,胸襟是敞开的,腹腔已开裂,白花花的肠子突露出来,肠的破处都是些草团子。女同胞捂住嘴扭着头快步通过,我们到死者跟前,挑夫班长放下挑子,蹲下来看个究竟。他扒拉开肠子,把一只手伸进死者腹腔里去摸了一阵,退出手来,整个手臂都是殷红淋淋的血污,用力甩了几下,对我说:"心肝都没有了,肯定给他们掏走了。"我不解地问:"这是怎么回事?"他说:"人打死了,人肉不好吃,人的心肝要比猪羊身上的细嫩。""你吃过?""吃过,战场上没吃的就得吃死人身上的,什么都要会吃,何况这是好东西啊!"这个来自国民党的老兵,身处绝地,他有自己生存的法则。

  我小的时候,常去刑场观看刀砍枪崩犯人,人们都争着去弄些死人血回来辟邪。我也去弄过一回,刽子手刚砍下一个大烟贩子的脑壳,我们一群孩子奔过去用草纸或小铜钱蘸上鲜血,拿回家压在床头。挑夫班长说吃人的心肝,让我不寒而栗。战争,人性就得退到动物的地位。

  七

  日以继夜的强行军。天天蹲山沟,在一堆草边,一棵树下,刨个坑蹶着就睡。肚子里没有食物支撑,每迈动一步如同背负三箱弹药一样吃力。人人都形容枯槁,面带菜色,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像一具具活僵尸。人在绝处都有求生的欲望,连路边的小草也给连根拔起,抖抖泥就放进嘴里。老吕煮了一饭盒灰菜,倒去苦水,我俩分享,算得上一顿美食。我们在一条山沟停下来歇息,他把我带到沟口一处断壁残垣的村落里去找吃的。韩国人早就把食物藏进了深山老林,这里还是不断被人梳篦,仍然有好几十个战士在村里村外东寻西觅,奋力翻着刨着,盼望能捞到一口吃的。

  我跟着老吕在一处残房中撬开坑石,脑子里不断出现幻觉,仿佛每掘开一块石板,都有一缸白油油的大米。一次次希望又一次次失望,我们已别无所求,只有不惜余力才能活命。正刨着,见几个战士围着一个坐在房前台阶上的韩国老人说话,老人背靠残壁,闭着眼。战士说的是半通不通的朝语,一个战士像是认定他坐的台阶下有隐藏的东西,就抓住老人的手臂拉扯,老人犟着不动,几个战士一齐上去提起老人的胳膊腿,硬是抬出了十几米,放到一个草堆上,回头就抡起镐头,砸碎了台阶的石板,露出一道阴沟来。一个战士急忙卧下身去掏了一阵,拉出一个草包,这是朝鲜人盛的稻子。旁边的两个战士伸手拎住草包的一角,提溜出来,那个掏的战士又<伏下身躯,不一会又拉出一包来。这时,周围正在搜寻的十几个战士蜂拥而至,七手八脚撕开两个草包,稻谷散了一地,都忙不迭地脱下衣服裤子,把稻子往自己的衣裤里拨拉。我和老吕眼热了,也脱下军装挤进人堆奋力哄抢,好不容易都弄得三四斤,如获至宝。生怕被再来的人夺走,我们抱着军衣包住的谷子转身跑到一处残墙下,找来两块坑石,抓出一把谷子放在石板上,再压上另一块石板搓磨开了。磨了一阵,揭开石板,吹去稻壳,捡出了一把米粒,急不可待地塞进嘴里,又抓出一把稻子来磨,边磨边嚼边咽,忙活了个把时辰,吃下了有斤把的生米。一股青香味在口腔里久久回旋,恐慌情绪抑止了,剩下的稻谷我用块布包起来系在腰上,找了个草多的地方,美美地睡开了。

  半夜,炊事员来传信息,说一支队的几个连队从山上的洞里搞到了不少粮食,要挑夫班去给他们说说,弄些过来。挑夫班长从睡梦中惊起,带着挑夫班就向山上奔去,我和老吕怕他们出事,紧跟在他们的后面。在半山腰,一个班的战士正抬着两个草包下山,挑夫班长来了精神,三步并两步地冲了上去:"站住!放下,这里是我们的地盘。"走在头里的是个老兵,可能是班长,他毫不示弱:"谁规定是你们的地盘?""是我的规定。"挑夫班长举了手中的扁担。那个像班长的老兵,呼地从身后把冲锋枪顺到胸前,拉动了枪栓,说:"你想找死!"他身后的七八个战士放下抬草包的扛子,端起了枪。挑夫们也高举扁担,眼看火并一触即发,老吕慌忙举起双手连连往下压,高喊:"都放下!出了人命谁都活不成。都是自己人,我的意见二一添作五,和为贵,你们留下一包。走人。"对方没吭声。我站出来晓之以情:"我们是医院,伤员多,大家都在挨饿,总要给伤员留下一口吃的吧?"我不由分说地招呼过来几个挑夫,扛上一包就下山了,那个班长明知遇到了拦路打劫,又斗不过我们一伙不要命的,气呼呼地愣在那里。

  回到营地开包,全是苞米,炊事班熬出了两锅半稀半干的苞米粥,全院每人都分得两碗夺来之食。

  八

  我军的紧急转移,不是北撤,而是挥师东向,到中线地区寻机歼敌,这是彭老总的新部署。我们是6月12日到达三八线上重镇华川的,在那里补给7天的干粮。

  补粮那天,我们医院的大队人马是半夜开进兵站的。在一个山坡的树林里,每人用自己的面袋盛了9斤炒面,装袋时都迫不及待往嘴里填,像是盛宴。腮帮子、鼻子上都粘了一层香喷喷面粉,一咳嗽像是嘴里喷出一朵蘑菇般的云烟。没有水,全是在干咽,我一口气吃了两碗,多少天来一直贴着脊梁的肚皮鼓起来了,挑夫班长警告我:"千万不能喝水,喝了就要膨胀,撑死你!"我打嗝都小心翼翼地护着肚子。

  挑夫班长在求生存上比谁都精明,他不知从哪里得到一个令人惊喜的信息,说在另一处山沟里还有一个特供站,专给机关首长提供高级食品的。他领着挑夫班和我去了,到了沟口,有哨兵守卫。一个干部模样的人站在路边大声问:"哪个单位的?"挑夫班长理直气壮的大声回答:"九二〇司令部的。"九二〇是军的代号,因打砸抢的名声让人生惧,对方没敢再问,放我们进去了。进沟约百十米,沟的两侧出现了十多个货堆,堆上盖的都是青草,还能辨出袋装的米面和箱装的蔬菜副食,有不少人正在领取。挑夫班长从一个货堆里拖出一箱来撬开一看,全是猪肉罐头。大家相机行事,都拖出一箱来砸开,急切地脱下裤子就往里装,我装了二十多筒,用皮带收紧裤腰,又扎紧裤脚,码到脖子上就急匆匆往回走。没人拦,没人问,奔出了沟,心里像得了唐僧肉一样兴奋。挑夫班长力气大,扛了两整箱回到路边,他一人一筒分给了医护人员。医生高兴得抚摸着挑夫班长的手,女同胞就举手敬礼致谢,挑夫班长笑呵呵的像是在给大家授勋。我突然想起了小冯,跑到护理班,悄悄塞给她三筒,剩下的我又给了挑夫班长和老吕,我留下了三筒。

  路上,我问挑夫班长:"你为什么不给自己留下几筒,是不是为了立功受奖?"他说:"我绝不承认我有罪,也不需要立功。他们都饿成了皮包骨,还要抢救伤员。"我说:"你的心肠太好了。"他说:"我在国民党当了八年兵,升了班长,再艰苦,我的班从来不会饿肚子的。人要结善缘啊,上天就会保佑你。"

  九

  五次战役进入第二阶段,我军以3000人的代价,打开朝鲜中部的屏障加里山,切断了洪杨公路,在小平川围歼了美军第三十八团。

  此时,担任后续部队的三支队刚翻过加里山,在一条冲积沟里隐蔽待命,给敌人发现了,15个炮兵营万炮齐发,打得这个团人仰马翻,伤亡2000多

  人。我们的医护人员都投入了抢救,跟随先头团的副师长、作战科长和团参谋长,也被炮击牺牲,尸体抬来交给我处理,我让护理班守尸。挑夫班里有个叫小李子的

  犯人,见到死者中有武参谋长就哭开了。他告诉我,成都战役时,他是俘虏,武参谋长那时是营长,给他们动员说:"我们是为穷苦百姓打天下的,你们愿跟我们打

  老蒋的,就掉过枪口,不愿的就发给三块大洋,走人。"他留下了,还打了一仗,伤亡了几个刚过来的弟兄。武参谋长很仁义,给死者挖坑垒坟,用木板写上墓牌,

  还给他们家寄去烈士证。小李说话时很带感情,两眼泪花花的。挑夫班长感动了,他打开挑箱,倒出里面所有的纱布绷带,说:"白布没有了,就用这些来包好他

  们。"边说边动手,我们三人把三具尸体裹了个严严实实。天下起小雨,小李子拿出自己的雨布给尸体盖住。

  挑夫班长感动地说:"人心是肉做的,谁对我好,我也会用十倍的恩情报答谁。小李判的罪是报复杀人,他的排长骂他打他,他无法忍受屈辱,枪杀排长未遂,他是个懂得恩仇的汉子。"挑夫班长的感言让我领略:带领他们,无需用阶级斗争的思维,就是一个"仁"字。

  晚上,我去拦了一辆送弹药返回的车,把三具尸体送上了车。回过头,身边已无干粮了,我又忙着去找吃的。

  小平川是一个村庄,村前有一片开阔地,美军一个营在这里被全歼,到处是尸体,一百多顶帐篷东倒西歪。这里早就被战斗部队打扫战场清洗过了,我在死人堆中翻找了半天,最大的运气是从一具死尸的腰上拽下来一只铝质饭盒。我又沿着洪杨公路搜索,发现一辆美军的中型吉普翻到有六七米深的沟底。我下到沟里一看,车身已变形,浑身血污的驾驶员僵直地横躺在座椅上,两条腿悬吊在车门之外。车箱内空空的,尾箱锁着,我用石头砸开,里面仅有一只木箱,我轻轻托出来,最大的担心是伪装炸弹。敌人知道我们都是些饿鬼,把爆炸物制成如打火机或罐头之类食品来诱杀我们,我曾用过美军飞机上撒下的传单擦屁股,肛门红肿流血,痛苦了好些天。这次,我倍加小心地把木箱抱上公路,从路边拾来一根长约30米的电话线,一头捆住箱子,我从另一头拉着在公路上奔跑。没有听到箱子有动静,我仍不放心,回头又抱起箱子扔到路边的坎下,赶紧伏在地上,只传来啪的一声,箱子开裂了。我爬起身向下望去,见沟底散落一地的饼干,我欣喜不已,下到沟底,把饼干装进破箱扛回营地。

  老吕打扫战场先我回来,他从炊事班弄来一只大盆,把他捡回来的十多听罐头煮了一锅,稀稀的。我忙把刚弄回来的饼干全倒了进去,想让挑夫班的人来共享我和老吕的成果,熬了一会,我迫不及待用瓷碗舀了半碗,不顾滚烫,就放到嘴边吹着喝着。刚喝两口,就尝到一阵难受的苦涩味,呲牙咧嘴对老吕喊道:"不能吃,毒药!"老吕也惊愕了,他用手指醮上放到嘴里品了品,也吐了。我赶紧去找来郝军医,他是白求恩大学来的,懂英语。他拿起老吕开过的空罐头看了看标识和文字说:"不是毒药,你们拿回来的都是人家的战伤用药,你看,这是沙发米德,我们也在用嘛。"老吕脸红了,他是老司药,脸上露出难为情的样子,说:"怪我没认真看,饥不择食了。"

  我后悔不已,捡来的一箱子饼干全报废了。

  十

  我们又开始后撤了,传来的命令是十万火急。美国人摸准了我们的补给已断线,他们不再像战役第一阶段那样不敢尾追,这次竟放心大胆地撒出了五个先遣快速纵队,从我们6个军的战斗分界线楔入,用坦克开路,迅速深入到我后方,俘虏了我们一个师(第180师)。我们兵团的20万大军阵脚乱了,撤退已无序,滚滚人流都争先恐后挤在一条公路上逃命。实在跑不动的,就倒在路边呻吟,叫骂,公路边的沟里,几付遗弃的担架上,伤员呼天唤地哭嚎,谁也顾不上谁。我的体力严重透支,困倦已极,跑动中连连摔跤。我突然想起挑夫班长担子中有鸦片,我要他放下担子,给我弄出一小块来。我用纸卷起,点上火,猛吸了两口。烟气实在难闻,又满嘴苦涩,咳嗽不止,走在我身后的老吕上来警告说:"这是生烟啊,止痛用药,你要吃死的。"我惊恐地扔掉烟卷。挑夫班长递给我一盒万金油,我抠了一点抹在太阳穴上,凉凉的,神志开始兴奋了,从路边拾来一根树棍拄着。挑夫班长让我揪住他挑担上的绳子跑,还要我闭上眼,果然我神情懵懵的,两耳已听不见周围马嘶人叫,两条腿成惯性迈动。

  迷糊中有人在我身后推了一把,说:"前边有匹骡子给飞机打死了,赶快去看看,搞点来吃。"我一听是大好事,跌跌撞撞地跟着老吕向前奔去。果然,公路边大约有三四十人挤成一团,有吵嘴的,有打架的,我和老吕怎么也挤不进人堆。我转着圈找人缝,终不得逞,老吕眼尖,说:"你看,一条腿。"我从老吕指处发现从一个战士的两腿间露出了一只骡蹄子来,老吕抓住骡蹄子又拽又扯,怎么也不得手。我上去用头顶住那个正抢夺的战士的屁股,帮老吕合力拽住蹄子摇晃了一阵,也无能为力。突然我身后伸进来一双大手,左旋右转几下,猛力地一顿,扯出了骡子腿,我回头一看是挑夫班长。老吕用双手紧紧抱住骡子腿起身便跑,几个挤不进人堆的战士像见到希望,跟在老吕身后紧追不舍。老吕跑下了公路,在一条小溪边停下来,等我上去一看,他扔在地上的骡腿上白净净的,几乎没一点肉,几个追来的战士失望地掉头走了。

  老吕不死心,说:"哪怕敲骨吸髓,我也要吃上几口。"他从身上取出一把小刀来,在骨头上刮着,真给剔下了几块薄如纸的软组织,他兴奋地说:"不错嘛,还有点油水。"我从腰间取下铝质饭盒,把他刮下的往盒里装。我又找来一块尖棱的石块在骡腿骨上刮开了,刮了半个时辰,已盛了半饭盒。老吕拾来些干树枝,我支上饭盒,点上火熬了起来。刚开锅,我的喉咙里像伸出了手,迫不及待地端起滚烫的饭盒倒出一半,狼吞虎咽地喝开了。突然想起挑夫班长,我向老吕建议给他留一些。我们各自匀出一半来,我提着饭盒拼命赶上队,递给还在跑动的挑夫班长,他怎么也不要,说:"还是你留下吧,你再不增加营养,真要倒下了。"他话语真诚,有情有义——谁说他是罪犯呢?

  我又想起小冯,把剩下的骡肉汤端到她跟前。她患了夜盲症,护士长用一根绳子牵引着她,跟在护理班的班尾,那纤弱的小腿,举步似千斤,口边流着涎水。她一见我捧着半盒热乎乎的肉汤,两眼泪花涌动:"你真好!"护士长回头来一见是我,那双冒着火的眼睛变得和睦了,善意地向我点了点头。我永远记住了这充满人性的一瞬间。

  我们真像拿破仑从莫斯科的大撤退,千军万马不成列。人们挤着拥着,吵架的、打斗的,乱成一团。路的两侧,有人坐着,有人躺着,分不清是死是活。一个战士坐在公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双肘抵住膝盖,手掌托住腮,两眼睁开,安详地望着每个行人。他死了,没有倒下,像一尊雕塑。人们走过都要敬佩地向他注目致敬。我和挑夫班长走到他跟前,默立良久,挑夫班长用沙哑的声音对我说:"他了不起,人都死了,还为我们送行。说不定有一天,我也会像他一样,为你们送别的。"

  十一

  已疲累不堪的败军经两天两夜急行军,到达了北汉江,江桥已给美国飞机炸断,一个工兵营正在伐树抢修,大部队都给堵在江的南岸。这是一条独路,一边是绝壁,一边是临江的悬崖。祸不单行,我们的后方华川,已给美军快速纵队占领,开设在那里的兵站医院给连锅端了,4600伤员和300医护人员都成了人家的战利品。从华川到眼前的江桥有30多公里,敌人坦克正迂回过来断我们的后路,我们已派出一个营去阻击。

  滚滚人流,前不见头,后不见尾,我们医院挤在中间。突然间,护士长在人群中高喊:"快给我们让路,前面有伤员,我们要去抢救!"她带领几个老女兵在前边不住地喊着、冲撞着,有牲口挡路,女兵们就掀翻了驮子,还把一辆大车推下了悬崖。饲养员破口大骂,女兵们出语更凶:"闭住你们的P嘴,你挨了枪子,老娘不会给你堵洞!"一路冲冲撞撞到了桥头,江桥中段的桁间已整体断裂,修复它恐怕要等到天明。炮弹在江岸附近爆炸,弹片在头上横飞。此时,护士长又发了神威,她振臂高呼:"女同胞们,不要等待了,赶紧趟水过河!"她纵身先跳下水,女兵们紧随其后,接着呼呼啦啦地一帮人马都进到河中,炮弹在河水中升起水柱,求生的人不顾一切扑向对岸。

  步兵分队都跟着下了水,一时间,北汉江上像开锅的水饺,几千人在水中扑动。地面上,敌人的坦克炮在不住点地轰击,夜空挂满照明弹,飞机临空一拨接一拨,狂扔炸弹,激起无数水柱,织成了一道高高的水墙,死的伤的都让水冲走了,越过死亡线上岸的,就惊呼狂叫,像是庆幸他们的活着。

  我们医院徒涉过江,一些不会水的女同胞站立在江岸,急得直叫唤。挑夫班长突然一声喊:"我们班都放下挑子,背人过江!"他带头背上哭叫声最高的小冯,扑扑啦啦游向河心,挑夫班的都背上人跟在他身后。他们一连来回背了三趟,医院终于突破了封锁线,人都上到了北岸,院长马不停蹄地又急速带领大家继续突围。他们走了,我和老吕停下来等挑夫班——他们背人过河后,又返回南岸搬取自己的挑子。

  他们回来了,我清点人数,9人,少了挑夫班长。我问:"你们班长呢?"一个挑夫抓住两副挑子哭开了,说:"他把挑子交给我了,说不过来了。"老吕惊恐地火了:"为什么他就不过来?他想干什么?"挑夫们都闷不吭声。半晌,挑夫小李子高喊:"还不赶快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此时,江岸上黑压压地堆满从水中爬上来的人群,嘈杂的呼叫声响成一片。我催老吕快走,老吕气呼呼地挑起挑夫班长留下的那副担子,领着我们融入了溃逃的人群。

  在路上,小李子告诉我,班长交待,他箱子的半袋炒面是留给我的。我问小李子:"他为什么不过来?还说了些什么没有?"小李子说:"我们回去搬箱子,他对我们说:'你们都是有妻室儿女的人,还要顾家,就好好接受改造,活着回去。我什么也没有了,我走了……'"

  到了后方休整。教导员在总结会上说:"这场战役,我们医院冒着敌人炮火,忍饥挨饿,收治转运伤员3700多人,有17名同志为保家卫国在战场上献出了宝贵的生命,也出现了叛逃的……"

  挑夫班长被定性为叛逃者。

  在我心目中他却是一个没有过河的卒子。

  据说,改革开放后,他回到大陆老家开办了一家粮食加工厂。

  30年后,我出差去南方,顺便探望了小冯,她逃过了战争的劫难,幸运地随夫转业走进了东方大都会。她已是一个事业单位的人事处长。也许是对战争伤痛的感怀,她特地做了一席丰盛的家宴款待我,一再嘱咐:"要吃饱啊!"

  这场战争的残酷性远不止让人析肝吐胆的饥饿。我军遭到惨重损失的真实人数官方一直没有公布,志愿军副司令员洪学智在他的回忆录后记中只说了一句话:"牺牲了几十万同志。"前些年,彭德怀的老秘书王亚志给了我一个具体的数字:在抗美援朝战争中,我志愿军负伤、阵亡、病故、失踪、被俘,共为978122人,占入朝作战总人数190万人的51.5%(这一惊人的数字还经民政部门在全国普查核实过)。

  表演战争

  1952年秋,祖国赴朝慰问团来到金城前线。一天,营部通知我,说慰问团有个代表要见我。什么人?传话人说不清楚。我知道这支慰问分团来自四川,肯定是家里人带来嘱咐,我喜出望外,跟连长打了个招呼,一气跑了十多华里来到师部。慰问团住在师部附近的一条山沟的小坑道里,我见到要见我的人。他是四川省的劳模,我哥哥当年的车工徒弟,我叫他乔哥,现在已是所在丝厂的车间主任,分管动力部。他果然带来我父母的问候,好长时间没写信回家了,他们都牵挂我的死活。

  代表团成员将分头给部队作鼓舞斗志的报告,谈家乡的新气象、新面貌。乔哥是搞阶级斗争的积极分子,他悄悄告诉我重庆的肃反大逮捕,一夜就抓了七千人,镇压了好几百。他的丝厂厂长肖渊也给枪毙了,肖是留日的,有缫丝专业技能,枪毙他是有人说他是日本特务。他夫人收的尸体火化未烧尽,连肉带骨头的装了两坛子运回浙江老家。

  乔哥还告诉我一件高兴的事,慰问团带来一台川剧的折子戏。最有名的演员都来了,丑角有周企何,旦角有陈书舫,他们在四十年代就红遍川南川北。过去,我在家就听老一辈人经常谈起他们的轶事,遗憾的是从未见过他们的演出。

  第三天,师里安排我们山炮营观看慰问团的演出。地点在离阵地后方十多公里的一片树林里,这里有高大的落叶松,足以掩蔽500多人的活动。慰问团为我们师一天要演两场,演出时是高度的戒备,场地四周设有防空哨,敌机一来就鸣枪示警,同时,安排了慰问团和部队疏散的路线和防空地域,还专门有一个高炮营保护。

  那天听完代表报告,乔哥又坐在我身边陪着我观看演出。第一个节目是周企何的《花子骂相》,花子嘲弄官僚,体现了古代的阶级斗争,周扮演的花子骂得痛快之极,四川方言幽默,看得观众满堂喝彩。第二出是陈书舫的《秋江》,她把尼姑陈妙常思凡的心境演得缠绵又细腻,直看得人回肠荡气。第三出是《小放牛》,由青年演员晓艇、晓舫(陈书舫的女儿)载歌载舞的用旧调新词赞美四川改天换地。乡音乡情唤起我们思念之情,激动地把手掌都拍痛了。最后一出是《八仙过海》,表现何仙姑、吕洞宾等仙人和虾兵蟹将大打出手,剧情说明书上说,志愿军就是八仙,打败侵略者的法宝就是全国人民作坚强后盾。乔哥兴奋的告诉我,这出戏得到七团团长的百般赞许,他对慰问团表示,他的七团要打一仗给慰问团看,邀请代表们到前线观战!

  我一听十分欣喜,七团团长是川南人,1938年只身跑到陕北参了军,他的乡音未改,乡情更浓烈。我说:"好啊,让你们看看我们是怎么用真刀真枪打美国鬼子的,你回去够你摆一辈子的龙门阵!"

  看戏归来,营长把各连排以上干部留下。营长只说了几句:我们准备配合七团二营五连打641(我们给敌人阵地的编号),每连弹数是240发,还有喀秋莎连、炮41团的一个105火炮连和我们协同,炮火准备时间是明天上午9时。给慰问团的表演战斗和部署就这么简单。

  我们已和敌人对峙近一年,敌我阵地犬牙交错,像这样的小打小闹,每个月要打好几回,我们称之为"挤"阵地,来来回回的争夺,目的不只是争地盘,而是诱杀敌人的有生力量。比如攻打641,我们已打过好多次,无需作多大准备,说打就打,有现成的射击诸元,最大的准备就是炮弹数量。我回到阵地,连长分配给我们排60发炮弹,只需10分钟就可以打完。

  我从乔哥那里知道,慰问团要来观战,观看的位置肯定是在我们阵地后面的龙凤山。龙凤山山势突兀,又居高临下,可以看到敌人一线营垒的全景,山上有师的前进指挥所,团指挥所和我们营的炮兵观测所。我还打听到,师团都安排人给慰问团做现场解说。我在电话里要求营长也安排我,营长知道我在慰问团有亲人,满口答应。

  第二天,我提前来到龙凤山我们营的观测所。等了半个时辰,慰问团一行在师警卫连的护卫下爬上山来了,他们有12个代表和8个演员。据说,来的人都经过严格政治审查的,他们分成7个小组,到炮兵观测所来的三位代表,自然有乔哥。

  山上的指挥所都是土木结构的掩蔽部,活动面积小,只能容下三到五人,原值班的和通信人员都撤走,瞭望孔有 30——50公分宽,可供三人观望。师领导担心不够,还让工兵连在附近又构筑了几个临时观察所备用。我们的观测所有一架20倍的炮对镜,一个代表往镜里瞧时,兴奋的喊开了:呀呀,敌人从工事里伸出来的枪都看见了!

  我向他们三人介绍了敌我态势,这场战斗用多少炮弹打,多少人攻。他们仨听得新奇又新鲜,傻傻地张着嘴。更让乔哥感动的是,他在家乡见我时,我还是个娃娃,现在已是带兵的排长了(其实还是见习的),表扬说:老弟呀,你像个官了。

  我把炮对镜对向攻击目标641,还给他们配了两个望远镜。我一边讲解,一边给他们指示目标。这是一条横向拖长的山梁,641是山梁中段隆起的山包,面积约百十平米,美军只用一个排依托水泥工事在防守。我们攻击部队从我方的610阵地出击,顺山梁到641约400米距离,为了给慰问团观看清楚,攻击路线和战斗队形,全都选择在面向我们的斜坡。三位代表听我的介绍,已急不可待,巴不得马上看到敌人灰飞烟灭。

  到各观察点的代表都已在掩蔽部就位,山上出现了一片难耐的寂静,等待我们的炮火准备。9时整,龙凤山左侧喀秋莎阵地的炮火首先响起,这是苏联二战后期发明的多管火箭炮,一个齐射同时打出64发,给敌人以突然袭击。两分钟之后,百炮齐鸣,千百发炮弹从龙凤山前掠过,肉眼都看见弹丸在空中飞行,无以计数的小黑点,很像蜂群出巢,带着尖利的啸声扑向敌人的阵地!霎时间,641山头上弹着密布,一簇簇烟柱冲天而起,接着传来地动山摇的炸裂声,火光闪烁,石块泥土在硝烟中上下翻飞,三位代表看得兴奋的跳起了脚,嘴里直叫:啊呀呀,真了不得,了不得!

  火炮的射击还没停,我步兵一个排从617阵地出动接敌。等炮火延伸,步兵排加快了前进的速度,边冲击边用手中枪射击。当他们离敌人阵地不到100米时,突然从残存的工事里一挺轻机枪复活了!攻击的先头班倒下了,跟进的一个班给打的往坡下翻滚。我的心沉了:我们使用了比过去打641多两倍的火力,为什么还不能彻底摧毁敌人工事?很快,团的82炮连进行火力支援,打了五分钟,敌人机枪哑了。五连的又一个排很快向641靠近,刚接敌到150米左右,敌人从642阵地上扑下来一个班,手中全是冲锋枪。过去,敌人是不敢白天反击的,为什么今天竟敢出来碰硬?我们的第二个排也给突如其来的增援火力打得趴在坡上。炮火不能支援了,因靠敌太近,怕误伤自己人,就这样僵在那里,都用自己手中武器对射。这时,我发现这场战斗的指挥者在一块石头边上正挥动手臂,不一会,后面上来一挺轻机枪,卧在他身边不住点的向641阵地射击。敌人大都趴在残留的工事、堑壕或弹坑里顽强的对我进行阻击。机枪打了一阵,丝毫不能掩护步兵前进。

  我突然想到,过去我们"挤"阵地,都是多路攻击,敌人总是措手不及,惟独这次是专为代表观看,仅选择一个光秃秃的山坡,而且还是单一的路线在出击,只为看,不为战,把战士生命当了儿戏。

  敌人开始在我进攻道路上进行炮火拦阻射击,五连全暴露在山坡上挨打。在岩石边的指挥员已无能为力了,我看到他把挂在胸前的一只小羊角号放到嘴里,我虽然听不到号声,但我能猜度他是在下达撤退的号令。果然,上去的两个排连滚带爬的退下来了,只剩下十几个人。

  山梁上没有枪声了,战斗已停止。我们的三位代表都长叹了一口气,他们没见到消灭一个敌人,看到的是自己人死了一大堆。他们惶惑的脸上似乎都是在责怪自己,不该来看一场用生命表演的战争。

  我安抚他们说,失败是兵家的常事。乔哥保证说,我们回到四川不会乱说的。

  七团团长在战场上培养了争强好胜的脾性,这次却在祖国亲人跟前大丢了面子。送走慰问团,他火冒三丈,要惩处指挥战斗的二营副教导员。团长之所以用他,一是年轻,二是四川人,如让代表们看他打了胜仗,会给四川人增光添彩的。可惜他辜负了团长的期望,只能让他上天国去反省。他命令身边的赵参谋,去二营执行他的处决命令。

  赵参谋到二营,把副教导员五花大绑拉到一个山沟里,举起手枪对向他脑后勺,问,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副教导员已泪流满面,说"我对不起祖国,对不起团长!我不知道该怎么打这一仗——团长是要我表演啊!排兵布阵都是你们来制定的,我的失职是没有拿下阵地。"

  赵参谋的心颤动了,这场战斗是他和团长来二营部署的,团长还特别指名要副教导员代连长指挥,自己也有重大责任。他慢慢放低了枪口,回过头对跟在身边看他执行死刑的营长和教导员说:"你们给他松绑带回去,等候发落。"

  赵参谋没直接去找团长解释他不执行命令的原因,即使他敢去,也会尝到苦果。他先找了慰问团副团长,请他出面干预。这位副团长是从部队转到地方的,他和我们师政委交换意见时说,责任不在基层,不能再用干部的性命去抵偿这场战斗的损失,希望枪下留人。

  副教导员给保下来了,撤职任副指导员。回国转业回四川,在一家大厂做保卫股长。

  多年后,我见到已是某步校教研室副主任的赵参谋。旧事重提,他说,这明明是团长好胜喜功,不惜人命,自己下不了台,还诿过于人,要那个副教导员给他垫背。

  养兵用兵,为祖国生存而战,是我们应有的责任,在朝鲜用了"保家卫国"的口号多少还体现了些爱国主义精神,可我们这位团长打的这一仗,我不知该用什么词汇来为它定名。 

来源:《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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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10月17日星期三

zz:同主题阅读:一段纠结至死的爱情,求建议

同主题阅读:一段纠结至死的爱情,求建议


发信人: loveawaw (简单爱), 信区: Love
标  题: 一段纠结至死的爱情,求建议
发信站: 水木社区 (Tue Oct 16 23:55:00 2012), 站内

ppps:
关 于说了解丈母娘,我开始的时候挺想去mm家看看的,觉得成长环境挺重要的。但是后来和mm的父母还有两个哥哥电话里聊过,觉得和mm都不是一个档次的人。 她的两个哥哥都是那种二本都考不上的人,言语中非常现实和小气。而mm是那种非常理想主义,崇拜牛人的人。真不知道她和她家人怎么会是一家人。以前的打算 是结婚之后和她家人少来往的,我心里其实很怨恨她的父母,生出来不好好照顾和管教,真的是对不起孩子。
关于很多人说无套内射的事,其实这事如果你经历过,就不会觉得很过分,也无关女生人品。我的ex中,也有发生过的,而且是个很单纯的人,分手后也没有很乱,现在嫁给国外一个博士同学已经怀孕了。

理性的讲,很想和mm在一起。但是感情上,就是有些接受不了“什么人都能上”的感觉。比如如果有ex和一个乱七八糟的人结婚了,肯定心里也有些不舒服。

----

pps: 谢谢大家的回复和站内信的建议,我也都仔细看了。也回答大家的问题。我已经工作了,女友还在读研。和女友相处近一年,彼此还是非常了解的,她绝对不是欺骗 来“投资”什么的。她脑子很简单,不是有个目标然后很有心机去努力的那种。开始我也隐瞒了一些我的感情经历,毕竟想进一步发展,就给彼此留个好印象。后来 我在想确定关系的时候,就都和她说了,我分手的原因无非是性格不合和女友出国两个原因,可能是她觉得自己过去有点太不好了,就没好说真话。其实相处中,对 我挺真诚的。至于说为什么很喜欢我,我自己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比较优秀和有特点的人,即使在园子里这么一个人才济济的地方。我觉得下边有兄弟说的挺准的,我 其实不介意sex多,只是觉得和网友什么太荒唐,有点谁都可以上的感觉。但是除了这事,别的真的都挺和谐的。我甚至希望她不要那么漂亮,只要不丑,在加上 这个性格,就可以了。但是上边的纠结,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看了大家的回复,还是很纠结。舍不得的是相处的简单快乐,放不下的确实是因为和网友的事而不是前男友的事。
ps:她和第一任男朋友分手后,把钱都还给他了,一共几万块。她和我之后很乖,没有玩游戏,主要就是学习,和帮我洗衣做饭,打理生活。我们做过体检,都很健康。

遇到她之后,以为曾经给自己设定的条条框框都没有了。但是很多事情来了之后,又是无尽的纠结。。。
下边是详情,恳请大家出出主意。长文,非挖坑。

和mm在网上认识,交往了一年左右。mm是很漂亮的女生,放在人群里绝对是让人眼睛一亮的。她独自走在路上,或者在图书馆的时候,经常被人搭讪。没有在园子里见过奶茶妹妹,但是感觉照片上的奶茶妹妹也没有mm好看。

第一次见到她,就觉得这么漂亮的女生在网上认识,应该有些历史。不过我自己也不是初恋,所以觉得应该也不会太介意。也或者,交往交往觉得不合适就散了也没什么。但是事情的进展往往和人想象的不同。

和mm开始交往的时候,她并不算一个人,当时和一个男生纠缠不清。不过后来我比较强势,经历了大概一个月的时间,mm和那个男生彻底断了。那个男生也是很努力的挽留,不过mm最后还是决定跟我,当时我也很感动,觉得mm很爱自己。

在 此之后,和mm有了比较正常的两个恋爱的人的相处和相互了解。首先mm是个性格非常好的人,从来没有和我吵过架,事事都让着我,我让她做什么她也大部分觉 得我说的有道理。即使她觉得没有道理的,也会迁就我去做,然后再跟我说,她其实觉得没道理。平常对我非常关心,我除了自己工作别的什么事都不用管。也经常 给我父母打电话、发短信问候他们,帮他们买东西。mm也很不物质,自己对生活要求很低,总是觉得要照顾我,我父母等等。比如帮我买衣服,都买1000多 的,自己买衣服,大部分都是几十块钱的,最多也就2、300的。

在说到前男友(发生过关系的)的问题上,我是有心理准备的。她开始和我 说,和第一个男朋友,还有那个被我弄走的男朋友有过,我开始也是相信的。可是我是一个很细心的人,后来发现mm说的有的经历前后有点不一致,就一再追问了 感情经历,然后她承认了发生过关系的男朋友一共有4个。。。其实我以前的标准,是只打算找有过1到2次感情经历的人,不过由于mm人实在是挺好的,而且长 的也很好看(说实话我觉得相对于她的长相,我更喜欢的是她听话,温柔不强势的性格),而且觉得可能是各种原因,有了4任男朋友,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也就觉 得还算正常,就继续正常交往着。

mm以前喜欢玩一个网络游戏,里边有一些老公老婆的,开始mm说都是网友,没见过面。但是后来我上mm的 QQ,发现有个人留言比较奇怪,我就装作是我mm和她聊,原来那个女的和我mm之前的游戏里的老公谈恋爱,说我mm和她现在的男朋友做过爱!我当时彻底崩 溃了,因为以前觉得mm是个卓尔不群的人,喜欢玩那个游戏,但是和里边其他玩游戏的人不一样,没有搞乱七八糟的事,结果这个观念彻底被打破了。然后我就逼 问mm到底怎么回事,让她和我说老实话。最后她就和我说,她和那个人确实有过关系,然后还和游戏里的另一个人也做过。。。

这事之后,我就觉得,好像是我怀疑什么就有什么,于是有天晚上就让mm老实和我交代,到底都做过啥蠢事。然后她就说,除了我知道的,还和两个QQ上的网友上过床。。。从此之后,我的内心再也无法安宁了,就一直很犹豫,想分手。。。

mm其实是很爱我,用她的话,她以前从来没有爱过别人,现在就觉得我是她遇到的最特别的人,很想和我在一起。我能确定这些是真心的话,看到我的犹豫,她就一直流泪。后来说我真接受不了,就算了。最后走了,肚子里,还带着怀孕的可能性。。。

根 据我的分析,mm这么多事的主要原因是缺少父母的关爱。她从高中毕业,就没有从家里拿过钱,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第一任男朋友出的。但是mm是个很 深邃的人,觉得之前的男朋友都没有关心到她的内心深处,所以就不断的网上寻求有共同语言、关心她的人。然后关心到了深处,就发生关系了。我问mm,你不后 悔做过这么多蠢事吗?如果重来一次,你会不会好点。她说,当时特别希望有人关心她,所以如果回到当时,她还是会那样。这些人,也都是因为关心她,她才和他 们发生关系的。

我该怎么办?以前也谈过三次恋爱,之前的女朋友在单纯方面都比现在的女朋友好,但是感受不到和现在的mm的强烈的爱与被爱 的感觉。但是真的想到上边的事,我就想死。。。。既非常不舍,又无法安心的在一起。mm说,如果我真的无法安心,就放了她,也放了我自己。她爱我,所以不 希望我因为和她在一起而不开心。这几天她走了,我脑子空空的,心也空空的。

求指点。
--
※ 修改:・loveawaw 于 Oct 17 19:28:39 2012 修改本文・[FROM: 59.66.41.*]
※ 来源:・水木社区 http://newsmth.net・[FROM: 59.66.41.*]

2012年10月10日星期三

六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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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a flow with the life on 10/9/12

谁会是下一个大众情人?

曾经是Google,后来取代Google的是Facebook。当他们是大众情人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在谈论他们。他们的IPO万众瞩目,他们做什么都是对的,他们一两件小事情被外界津津乐道,被当做他们成功的独门秘籍反复反复的说,比如Google的20%时间,比如Facebook的Hackathon。 所有的人都把为这家公司工作作为最高的荣耀,大家也把人才流失到这家公司视作上一个大佬衰落的标志:04/05前后那几年,报纸新闻都在谈论又有某某离开了微软加入了Google, 而08/09前后那几年,大家又在谈论某某某离开了Google加入了Facebook,而那时候,谁谁谁离开了微软反而不再是新闻了,更没人关心谁谁谁离开了IBM了。历史正在有趣的重复,报纸和新闻已经开始谈论谁谁谁离开Facebook了。谁,什么时候,会因为什么而取代Facebook呢?

接下去什么样子的手机会流行?

曾经一度大家都在谈超薄机,曾经一度大家都在谈超长待机,曾经一度流行的是翻盖机,满大街都是。如今,满大街都是大大的屏幕的手机,就连二三线城市的大卖场里卖的手机也一水的大屏幕。这个大屏幕的潮流早晚会过去的,那下一个手机样式的潮流会是什么呢?

做startup的,下一个一哄而上的热点是什么?

曾经是LBS (Location Based Service), 后来取代LBS的是团购。曾经一度是百团大战,但潮水来得快退得也快;曾经一度人人都在搞LBS,附近的饭店,附近的折扣,附近的朋友,附近的停车位,凡是附近有的东西都有人拿来讲故事。有些点子做成了,做的还挺大的,比如找附近的朋友(或陌生人)。就是很少再听到有人纯拿LBS忽悠讲故事的了。故事总是要讲的,不讲故事忽悠不到钱。下一个故事是什么呢?

搜索以后再怎么搞?

最早的时候是catalog,后来搞链接分析,再后来搞基于位置的搜索(优先返回我家附近的),还有社交搜索(优先返回我的朋友点过的),还有各种垂直搜索:找论文,找机票,找折扣。想想曾经发生在电子邮箱上的那些事:你放唱罢我登场,一会儿是1G,一会儿是免费,一会儿是无限容量,而如今都归于平淡,每天在用,不再有那么多的戏码。搜索再搞下去,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会不会也像电子邮件一样,变成生活的一部分。

Google会变成像诺基亚那样的公司么?

诺基亚以前是家橡胶公司,做轮胎、鞋子、电线、防毒面具。后来居然变成一家通讯公司了,做手机,做网络器材,跟以前做的东西基本上扯不上什么关系。Google以前和现在是一家搜索公司和卖广告的公司,以后会变成眼镜公司和汽车公司么?未必不可能。无人汽车绝对是the next big thing,区别只不过是Google会成为先烈还是先驱。说不定等郑轶嘉能拿驾照的时候,需要人驾驶的汽车就已经变成像今天的手动档汽车那样快成历史的一部分了,会开车人会变得像今天会开手排车的一样稀少。

通用汽车的今天,是不是就是微软的明天?

今天的微软和IT行业,多么像五十年代中国的钢铁厂,能进钢铁厂是何等风光的事情,待遇也好,钢铁工人一个月能拿一百块,比普通大学生的工资多一倍,姑娘们也都愿意嫁钢厂的工人。今天的西雅图,多么像曾经的底特律。底特律,因为几家汽车厂的兴起而兴起,也因为这几家汽车厂的衰落而衰落。今天的西雅图,随便跑到哪里,都能遇到正在或曾经在微软工作的人,随便哪个小区都有一两家是在微软或Amazon工作的。虽然西雅图还有波音和星巴克,二三十年后,当我们这一代快要退休的时候,当公司电梯里面进进出出的都是头发灰白的中年人,微软会变成今天的通用汽车么?西雅图会变成今天的底特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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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9月25日星期二

生活的逆袭:学校没教过你的人生10堂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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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a 佳人 by 卿本佳人 on 9/25/12

生活的逆袭:学校没教过你的人生10堂课。如果学校开这10堂课,估计没人逃课了吧?

\"生活的逆袭:学校没教过你的人生10堂课

当你三十而立,被生活的真相冲击得体无完肤之时,就会意识到有很多东西在学校是学不到的。虽然自由派和保守党就增加经费或扩充课程的问题而吵得热火朝天,我们却应该意识到,孩子们其实真应该掌握些最基本的生活常识……

第一课:性教育(针对女生):如何慧眼识混球

\"生活的逆袭:学校没教过你的人生10堂课

姑娘们,正当花季的你们难免会遇到一些"好"男人,他们对你殷勤到让人生疑的地步。你也许已经深有体会了,很多情况下,他们的殷勤只是幌子,最终目的是将你骗上床。

你也许没意识到,随后的几年里,很多男人会因你三番五次的拒绝而对你怀恨在心。有些男人已经恨你入骨了,因为他们憎恨自己的母亲,进而将忿恨的矛头指向了你。男生就是这个德行。

其中一些男人还成了"泡妞把妹社团"的成员,这些家伙将女性视为会喘气的手淫工具。他们建网站、办讲座、相聚在聊天室里,互相交流骗女人上床的花招。

他们笃信男女互为天敌,性是征服女人的途径。于是他们的许多泡妞技巧都拿你的不安全感大做文章,比如"隐晦的批评",他们先是与你攀谈,然后不露声色地挑你几句不是,瓦解你的自尊心,让你下意识地要博取他们的赞许,既便是摸胸抓奶也无妨。信不信由你,在你不设防的情况下,这招真得很灵验耶!

这只是一类混球的把戏,本堂课我们还会介绍几种混球的变体。我们不是要你拒绝和这些男人睡觉,这门课程是想告诉你,他们这种为把妹大费周章的精神头也可以用在你们的床底之欢上。

课程内容:

1、混球的分类。
2、如何识别谎言?
3、为什么你的男性朋友几乎都想跟你上床?
4、为什么对着镜头亮胸不是明智之举?

第二课:性教育(针对男生):为什么色情片不等于性教育

\"生活的逆袭:学校没教过你的人生10堂课

小伙子们,你们青春正当年,想必已经看了不少网络色情片了吧。你们中的许多人不久就要失去处男之身了,除了从色情片上学到些皮毛,你们尚缺乏实际有效的性教育。

让人遗憾的是,色情电影只是某些男人对性的完美幻想。我们不是说你这辈子都遇不到享受精液喷向双眼,或者当众在镜头前做爱的奇女子了,我们只想让你明白,色情电影中的情节都是有意为之,现实生活中的女人可不都那么彪悍。这些色情片只是填补了幻想与现实间的空白。

当你终于有孤男寡女的机会时,该如何是好呢?本课会教你一些基础知识,但"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啊!

课程内容:

1、这是阴道,肉嫩不是关键。
2、你的阴茎尺寸也许不大不小刚刚好。
3、无论多么努力,初夜为何都是场灾难。
4、大多数女人都不吃打屁股这一套。
5、女人各有千秋,你只能实践出真知了。
6、没问题,实践万岁……

第三课:体育——实用自卫术

\"生活的逆袭:学校没教过你的人生10堂课

虽然名为《实用自卫术》,但更准确的称呼应该是《如何防止抢劫或强奸》,是的,要全身而退。幼时看过《骇客帝国》的人,仍然幻想着自己能把满街的恶棍打得屁滚尿流,就像跳舞一样易如反掌。这可不是本课的宗旨,没有哪门课会教你如何打抱不平。

这是一个传说。

我们把那些用拳头说话的人称作"罪犯"。因为爱冲动、爆脾气,所以他们才善掐架、能惹事。如果你想当个文明人、好父母、有家有室的纳税人,那你打出一片天的概率几乎为零。我们的课程直接反映了这一事实。

课程内容:

1、为何不值得为你的钱包送命?
2、为何舞刀弄枪不是拉风的事?(有皮开肉绽、筋骨断裂的视觉展示和对轮椅生活的生动描述)
3、如何在被刺杀之前停止和流浪汉的争执?
4、为何你不能和嚎叫的酒鬼讲道理?
5、为何迷信动作片会要你命?
6、如何判断奔你而来的人随身携带着武器?

第四课:工业技艺——应急维修

\"生活的逆袭:学校没教过你的人生10堂课

无须赘言,总之独立生活的人要懂些应急维修的技能。

但搭鸟窝除外。

课程内容:

1、如何修补粉刷墙壁,以拿回房屋租金?
2、知道碰家中的哪根电线会送命?
3、当家中的厕所、冰箱、热水器、空调、水池往屋里冒水时,该如何应对?
4、何时该打电话给修理工?
5、如何判断修理工是否在坑你?
6、如果你想把稀奇古怪的东西放在微波炉中,请断了这个念头。

第五课:商业成功——天时地利人和

\"生活的逆袭:学校没教过你的人生10堂课

那些腰缠万贯的大亨之所以取得成功,大多是拜三个因素所赐:

A、才能
B、勤奋
C、偶遇伯乐,并且没把他们惹毛

名人的自传往往对伯乐的作用只言片语,因为这就是运气使然。人们不愿听到"运气"二字,因为它会抢了"才能"和"勤奋"的风头。但请记住,这三要素合为一体,缺一不可。

以好莱坞巨星哈里森·福特为例,他年轻时在好莱坞打了9年酱油,演些龙套似的角色,他有才又勤奋,但没人相信"这家伙将来会成为有数十亿票房号召力的动作巨星!"在帅哥如云的好莱坞,他的雄心不值一提。他厌倦了,放弃了,之后成了一个木匠。然后有一天,他受雇到乔治·卢卡斯家安装柜子,后来两人成了朋友。几年后,他获得了出演翰·梭罗的机会,从此星途坦荡,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十几年前,亨利·福特是个不名一文的工程师,直到他遇到富商亚历山大·马尔科姆森,后者资助他成立了福特汽车公司。

和成千上万的青少年一样,贾斯汀·比伯将自己的唱歌视频挂到YouTube上,前唱片制作人思古特·布朗恩意外的点击,使这个少年获得了出唱片的机会。人人都知道,他的成功纯属意外。

另一方面,像爱伦·坡那样的倒霉蛋也不在少数,他的诗歌名篇《乌鸦》才卖了9美元。他40岁亡故之前,穷困潦倒,走投无路,几近乞讨。也许爱伦·坡也遇到过伯乐,只因将对方惹毛而终被埋没。"哦糟糕,亲爱的,他找上门来了!别做声,假装不在家!他看到我了吗?"

课程内容:

1、第一印象至关重要。
2、后续印象也很重要。
3、为何表现得像个混球是在自断财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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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9月7日星期五

黔江“光屁股案”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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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振华被裸体铐在重庆市黔江区交巡警平台旁。刘勇很吃惊,拍了图片上传到QQ空间,配上了谴责警察的评语。此事导致3个人劳教:裸体男子倪振华1年;刘勇两年;陪刘勇去公安局"说明情况"的龚汉周,两年

"1·3事件"

    2010年12月28日,重庆市黔江区,天气寒冷,不时飘着雪花。午夜1时,刘勇和他的朋友陈伟回家,路过黔江区体育馆交巡警平台,发现平台旁边,铐着一位裸体男子。

    男子全身赤裸,一丝不挂,铐在交巡警平台附近的空调外机架子的铁条上。周围围着零散的几个人。当晚9时许,陈伟经过这里时,已经见过了。也就是说,裸体男子已经被铐4个小时左右。

    刘勇惊叹,"这怎么行!"他和守在被铐男人旁的女孩交谈了几句,她是裸男的女友。裸男身上沾着泥土,身上有青紫,他女友说是被警察打的。他看了她手机拍摄的男友被铐的照片,觉得不够清晰。他想折回到陈伟朋友的租房内取相机,打算自己拍。

    他觉得拍照应该是交巡警不高兴的事,他的朋友陈伟也在嘀咕"会不会遭"(受处罚)。他先是叫裸男的女友挡住他,他悄悄地拍。但拍摄效果不好,而警察对他们正在做的事情漠不关心。刘勇的胆子放大了,又拍了几张,一看还行,离开了现场。

    隔天,12月30日的下午,刘勇来到相机主人的住处,打开电脑,上传了七八张图片到他的QQ空间,并加上《黔江区体育馆交巡警平台——交巡警虐待一酒醉男子》的标题。文字内容如下:

    "12月28日晚21点48分,黔江区体育馆交巡警平台拉回一醉酒男子。几名巡警先将醉酒男子带回平台后进行殴打(图),并将醉酒男子衣服扒光一丝不挂(图),赤身裸体铐在其旁边的小铁柱上近4小时(图),纯粹是侮辱人格!!这么冷的天简直是要人的命哦!这些巡警严重损坏了人民警察在人民心中的形象!《警察的宗旨是为人民服务》,希望有关部门重视!贴吧的朋友相互转发!"

    他看了看,对自己写的帖子,感到满意。

    接下来几天,帖子在当地论坛和大渝网,引起广泛评论和转发。街头巷尾也有议论。据称,这令重庆市公安局当时的领导很生气。立即成立由市局一位副局长带队的"1·3事件专案组"。

    此案产生了两个后果。一是公安内部整肃:黔江区公安局局长宋某某停职3个月(后继续停职3个月,最终撤销局长职务)、黔江区公安局交通巡警支队支队长刘某某停职3个月(后撤销支队长职务调离公安)、黔江区公安局交通巡警支队政委记党内警告一次、当事民警李永久行政拘留7日并开除出公安队伍。

    专案组展开调查工作。网民何楠、肖肖林娟、周瑜、钟华、邓浪、蒋小英、陈磊、张进、尤建、尤杰、罗启英、李XX、余明斌等,因转发刘勇的帖子被调查,每人做了两份以上的笔录。其中,李XX是中学在校学生。多人被留置,并处以500元罚款。

    "1·3事件"导致三人被劳教。其中,被"裸铐"的男子倪振华,劳教一年;拍照上传的刘勇,两年;陪刘勇去公安局"说明情况"的龚汉周,两年。其程序是先以涉嫌寻衅滋事罪拘留,以后改作"妨碍社会管理程序"劳动教养。

    相关笔录里,倪振华是"醉洒滋事"。在警察制止过程中,他对警察又打又骂,而警察都是骂不还口。警察在第一次制止他时,喷了催泪瓦斯(警察的证词,他的女友说"辣椒水"),铐在一辆推车上。后来才被转移到交巡警平台边。他的裤子是不是自己脱的,说法不一。可以肯定,他是到了凌晨1点多,刘勇拍完照走了之后,才"酒醒",被要求向警察道了歉,才松铐离开的。

    刘勇和龚汉周的"作案动机",均为"对公安不满",试图以此"报复"。

    而今,劳教一年的倪振华已经释放大半年,他和他的前女友均联系不上。电话接通被告知不认识其人。刘勇和龚汉周正在积极状告劳教委行政违法。


直接被劳教

    2011年元旦,龚汉周把刘勇谴责交巡警的帖子转载到了自己的QQ空间,又把他QQ空间里该网页的网址发给了两位QQ好友。

    3日晚,刘勇给龚汉周打电话,说公安局在找他"证实"该事件。刘勇感到害怕。龚汉周劝慰他,只要事情是真实的,你去公安局说明情况就行了,并表示陪他去公安局说明情况。

    龚汉周陪刘勇去了公安局,这一去就没再出来。

    当晚到次日凌晨4时,做完笔录。第二天下午,黔江区公安局以涉嫌寻衅滋事,对龚汉周执行刑事拘留,把他关进了看守所。

    期间,刘勇和倪振华也在接受审讯。警察给龚汉周看了刘勇的3份笔录,黔江区公安局领导来见龚汉周,让他结合刘勇的供述,按照公安机关的要求供述,他们好结案,称"这是小事,过不了几天就把你放了"。当天深夜,龚汉周"按警方要求"做了供述。

    然而,就在当天,警方以"煽动闹事"的理由,对龚汉周作出了两年劳动教养的决定。专案组的工作方式导致,今天看起来,几位被劳教人员和"1·3事件"的其他相关人员的笔录多有矛盾。目前,法院已经否定了龚汉周笔录中的主要内容。

    2011年1月12日,龚汉周给父亲写信,告知他面临两年劳动教养。龚汉周的父母和亲人深感冤枉,父母双双去黔江区公安局"讨说法"。龚汉周的父亲对公安局表示,他要去上访,求助媒体。

    当天下午,老人家就坐上了去重庆的汽车。当晚后半夜,他就被黔江区公安局接回了黔江。第二天早晨,公安局领导表示:你们不要上访,不要在媒体上炒作,我们会尽快放人!

    到1月19日,黔江区公安局以"防碍社会管理秩序"不够刑事处罚,宣布释放龚汉周。同时口头告之被劳教两年。当天,龚汉周被送往黔江区公安局拘留所"寄押"。1月20日,黔江区公安局信访科科长去拘留所见龚汉周,让他给家人写信,叫家人不要上访不要炒作,他们会想办法放他。龚在拘留所苦等"放出去"。

    2011年7月27日,龚汉周在拘留所"等待"半年之后,有了结果:公安局送达劳教决定书。而决定书的下达时间是2011年1月11日。然后警察又跟龚汉周纠结回执上签署日,他们要他签上2011年1月19日。龚汉周拒绝。

    2011年7月28日,龚汉周被送入重庆市涪陵劳动教养所。

    8月,龚家聘请律师进行行政诉讼,而律师接案后被有关方面派往北京学习两个月。于是龚父自己去重庆三中院立案。2011年11月3日,重庆市第三中级人民法院予以立案。一个月后,法院下达了行政判决书:撤销重庆市劳教委对龚汉周的教养决定。

    但重庆市劳教委不服判决,向重庆高院提起上诉。2012年3月16日,重庆高院终审,维持三中院原判。重庆市劳教委在执行判决、撤销原劳教决定同时,重新下达了一个期限为1年6个月的劳教决定。没依据任何事实,重新给了龚汉周第二次劳教。

    2012年6月25日,龚汉周1年6个月劳教期满,获释。此后,获得浦志强律师的援助,龚再起诉讼。近日,重庆市第三中级人民法院再次判决,认定龚汉周的1年6个月的劳教决定不合法。

    接下来,黔江公安局一再找龚汉周,谈赔偿谈补偿,条件是不见律师,不见记者。龚汉周提出条件,先把还在劳教中的刘勇放出来,再和我谈。不久,两年劳教期限未满的刘勇放出来了,"所外执行"。但龚汉周决定继续控告劳教委行政违法,他要通过诉讼赢得赔偿、补偿和尊严。

 

来源:南方人物周刊

链接:http://www.nfpeople.com/News-detail-item-357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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